深圳新闻网讯 “他死得太蹊跷了。”6月21日中午,死者徐飞军的家属拿着纸钱,准备在宝安区油松社区康怡宾馆门口祭奠他。这一天是徐飞军死亡的第21天,也即是民俗中的“三七”。但徐飞军的尸体至今仍躺在深圳某法医检验中心的冷冻室里。
31岁的徐飞军是湖北人,199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生前做LED生意。他于6月1日凌晨,从康怡宾馆6楼的电梯口掉下,摔在了电梯井里,后经抢救无效死亡。警方说,徐飞军是高坠死亡,排除他杀嫌疑,因此不予立案。
但徐飞军的弟弟徐志飞认为:“他们说他醉糊涂自己踹门摔下去了,可是他平常喝酒几乎没醉过。他身上还有一些奇怪的伤,我怀疑酒有问题,也有可能有人打他。”徐飞军的老父亲徐纯亮流着泪说:“我儿子可能是摔死的,但也有可能是被别人推下去的。”
徐飞军到底是怎么死的?记者就此展开了调查。
疑问1
为何没立案也没书面结果
警方:该案不属刑事案件,家属没有申请刑事立案自然不会有书面回复。
6月17日,徐志飞告诉晶报记者,为了给哥哥的死一个明确的说法,他们家属曾多次前往宝安区油松派出所,见过办案警官黄科文几次,但警方的态度却没有让他们消除心中的疑窦。
徐志飞告诉记者:“法医当时对尸体进行了勘验,黄科文说三四天会有结果,后来又说是六七天,可到今天也没有一个书面结果给我们。我们当时就对死因提出了质疑,可后来警方不但没有立案,也没有不予立案的书面决定。他们只口头说了个‘高坠死亡’。死了个人,四个字就说明问题了?”
6月17日下午2点,记者和几名家属一起来到了油松派出所,家属们提出,希望警方出具尸检报告和不立案决定书,另外希望警方出具死亡证明,或者在医院提供的死亡证明上盖章。
值班室警察说,办案警官黄科文不在,所有事情只有等他来了才能办。家属们说,两天前与黄科文有“两天后来”的约定。值班室警察联系黄科文后说,黄会在17时左右回来。等到17时30分左右的时候,黄科文在电话里告诉一位家属,他下午可能回不来了,让他们去找自己同办公室的一位同事。黄的这名同事没能回答家属们的主要疑问,他告诉家属们最好“明天再来”,因为“黄警官堵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随后,记者找到了油松派出所教导员姚越刚,表明了记者身份。10分钟后,黄科文出现在了派出所。18时许,姚越刚、黄科文和所有家属在一间会议室里开始开会。
家属们提出了众多的疑问,并说他们一直在等一个书面的结论。姚越刚说,家属们没有提出刑事立案的正式申请,自然也就不会有不立案的书面回复;家属们也没有提出解剖尸体的书面申请,而警方认为该案不属于刑事案件,因此也就没有解剖报告。至于法医勘验的简单结果和警方的结论,已经口头告诉家属了。
徐志飞说:“我们一直以为结案就会有一个书面结论,有了这个我们才能再请律师走别的程序。”姚越刚表示,在死者家属还有疑问的情况下,警方不会结案。但警察不是法医,也没办法解释各种伤痕的形成,办案警官黄科文将在第二天早晨领家属们去见法医,对尸体表面的各种伤痕如何形成进行说明。
疑问2
死者头顶凹陷出于钝器打击
法医:所有伤都可能在摔落过程中形成,头顶凹陷可能天生也可能在摔落时形成。
6月18日上午,徐飞军死去17天后,家属们见到了宝安公安分局一位姓张的法医。家属们对死者屁股、大腿、左侧额头等处的伤痕伤口如何形成提出了疑问。他们怀疑一些伤是钝器击打造成的,甚至怀疑另一些伤是刀伤。
张法医的回答是:“伤确实很复杂,如果是摔在一般的平地上,我也不相信这些伤全是摔成的。但电梯井里,在这里刮一下,那里划一下,都有可能。最后他也不是平面着地。你要我说清楚哪个伤是在哪里形成的,我做不到。我只能告诉你们,所有这些伤都有可能在摔落的过程中形成。而且没有哪个伤看上去一定是锐器或钝器伤害造成的。”
关于各种伤痕的讨论持续了很久,家属们对张法医“也许,可能”的说法并不十分满意。张法医则说,目前条件有限,确实没办法断定一些事情。
最后,焦点集中在死者头顶是否有伤口上,家属们表示他们看到了死者头顶的伤口,而且当时伤口还在流血,他们认为那伤口是钝器击打造成的,张法医则表示,自己不记得了。于是,大家商定,当天下午直接面对尸体,进行说明。
下午,在深圳市公安局法医检验中心,记者和家属一起见到了徐飞军的尸体。张法医用水冲洗掉尸体头上的血迹,然后告诉家属们左额的伤口不整齐,绝对不是刀伤,而很有可能是摔成的。徐纯亮颤抖着走上前去,抚摸着儿子的头。尸体的头顶上确实看不出明显的伤口,也没有淤痕,不过头顶上有一个明显的凹陷,法医解释说,家属们曾经看到的“流血”,可能是别的地方的血流经头顶造成的错觉。
徐纯亮说:“我儿子的头是很圆的,我从小就知道。”张法医说:“这有可能是天生的。”徐纯亮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我儿子的头就是很圆很圆的。”张法医表示,即使那是一个骨折,也不可能是钝器直接击打造成的,因为皮肤没有破,也没有淤血。如果是骨折,也可能是摔下去后,脑袋里各种压力变化造成的。
张法医问徐纯亮还要不要把头皮掀开作检查,徐纯亮没有回答。家属们提出要开死亡证明,并在上面注明死亡原因,张法医则表示,如果家属们同意火化,他就开证明。
经过一番解释,家属们对“高坠死亡”不再争论,但他们最大的疑惑变成了“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死者曾与人抓扯监控录像不完整
宾馆:监控录像显示,事发时严峰和保安都不在场,监控录像不完整是因为设置的是镜头前有东西动才录像。
徐飞军是和他的两个朋友严峰、李华一起住进康怡宾馆的。事后,严峰说徐飞军出事时他已经离开,李华则说自己在房间里睡觉睡得不省人事。
警方告诉家属,是徐飞军自己用脚踹开了六楼的电梯外门,从电梯井口摔下,掉在了停在一楼的电梯载客轿厢顶部。他们还给家属们看了部分监控录像。不过因为监控录像只是部分,反而加重了家属们的怀疑。
家属们说,在监控录像里,他们看到徐飞军和严峰以及宾馆的保安黄涛都发生过抓扯,录像里甚至还出现过一个玻璃烟灰缸的影子。而严峰最后是走楼梯离开的,是不是因为电梯当时就已经坏了?
记者来到康怡宾馆,宾馆负责人向记者提供了当天宾馆大厅、电梯口、电梯内的许多监控录像。宾馆负责人说,记者看到的监控录像是全部的录像。而之所以录像是一段段的,是因为录像设备被设计成“镜头前有东西动才录像”。
6楼电梯门口两边的录像无法看到电梯门,只能看到电梯门前半米处。2点58分08秒,徐飞军一个人出现在录像里,他从电梯门口方向往后退,然后又突然向前。2点58分17秒,徐飞军再次往后退,这次他做出了非常明显的挽裤腿往前蹬的动作,2点58分18秒,徐飞军消失在6楼的录像里,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电梯内的录像则显示,电梯在事发前几分钟都一直停在一楼。2点58分26秒,电梯内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震动,然后电梯门开始不断地一开一合,2点58分28秒,黄涛的身影从电梯门前晃过。
大厅里的录像显示,2点58分29秒,黄涛挥舞着手臂和前台服务员说着什么。十几分钟后,治安员、警察、急救人员先后到来。3点27分45秒,严峰回到宾馆,随后上楼,3点40分08秒,严峰和李华一前一后下来,李华手里拎着一双黑色的鞋。
综合监控录像来分析,徐飞军出事时,严峰和黄涛都已经不在6楼。
案发后,宝安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特种设备监察科的工作人员也对出事电梯进行了检测,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目前检测报告已经出来,证明电梯质量合格。
他进一步解释说,合格标准是电梯门上任何一点在受到300牛顿的力量时,变形不超过15毫米。“没有哪个标准是针对踹门设计的,电梯设计时应该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疑问4
鞋子本是证物却被人扔掉了
严峰:死者生前醉酒还说“你走了我就自杀”,自己曾为此两次报警。从现场将死者皮鞋收拾回住处后觉得皮鞋很臭就扔了。
家属们说,徐飞军脚上穿的鞋子,本来应该是重要的证物,却在事发后不见了。徐志飞说他曾经看到的一张电梯门照片上,电梯门上的脚印是波鞋的,而他哥哥一直穿的是皮鞋。因此他怀疑电梯门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哥哥踹开的。
家属们告诉记者,严峰和李华是表兄弟,而徐飞军在事发前谈成了一笔比较大的生意,“估计能赚几十万”。徐飞军死后,李华自己出面去谈这笔生意,有成功的可能性。徐飞军新交一年的女友则和严峰堂兄弟的老婆是姐妹。而就在记者介入调查的第二天,李华还从徐飞军的女友那里拿走了徐飞军的手机、记录本等遗物,说这些东西可能对他未来的生意有帮助。他们怀疑徐飞军掉下电梯井可能与严峰、李华有关。
记者找到了严峰,严峰说,那天他和表弟李华、徐飞军,以及两个客户共5个人吃饭喝酒直到凌晨一点左右。严峰说自己因为要开车没有喝酒,徐飞军和李华都喝醉了,路过康怡宾馆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自己就送徐飞军和李华去住宿,开了一间双人房给徐飞军和李华住。李华很快就睡熟了,徐飞军则一直在说话,还拦在电梯门口,说什么也不让自己走,用很大力气砸墙,还说出了“你走了我就自杀”的吓人话。严峰说自己两点左右的时候报了警,希望警察能帮忙控制徐飞军。十几分钟后警察来了,但觉得这不属于他们管理的范围,就又走了。严峰说徐飞军随后又闹得很凶,自己于是第二次报了警,但警察并没有出警,还打电话来埋怨他不该老是报警。严峰说自己在两点半左右找来宾馆的保安,希望他帮忙照顾徐飞军,徐飞军则在迷糊中挥手打了自己和保安,后来,徐飞军吐了,似乎清醒了一些。严峰说自己在凌晨2点50分左右的时候觉得时间太晚了,就执意要离开,因为徐飞军拦住电梯,所以他走楼梯离开。开车走出很长一段路后,他发现徐飞军和李华的包在车上,就又回去送,结果已经出事了。
严峰说,随后自己叫醒了李华,收拾了留在电梯井里的徐飞军的皮鞋和表。回到住处,因为觉得皮鞋很臭,就扔了。第二天警察打电话来要鞋子,严峰说自己冒雨在垃圾堆上找了几个小时也没找到,后来联系清洁工说100块买回来,也没有能找到。
宾馆保安黄涛的说法与严峰类似,他说严峰走的时候,他希望他把朋友处理好再走,结果严峰刚走,2点58分左右,电梯井里就传来一声巨响。
对于徐飞军突然对着电梯发泄的原因,黄涛认为,徐飞军可能是认为严峰是坐电梯走的,而他并不想让严峰走,所以才有了踹电梯门的举动。黄涛还说,徐飞军那天一直在说醉话,说严峰是关羽,李华是张飞,而他自己则是刘备。他堵在电梯门口不让黄涛和严峰走,还对黄涛说:“你要是有他(严峰)1/10好,我就让你走。”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有他1/20好,我也让你走。”
对于自己和死者徐飞军的关系,严峰说,事实上他和徐飞军认识只有几个月,几个月前见一面后再无交往。直到出事前4天,徐飞军打电话给严峰,请他去打高尔夫球,这让严峰觉得“他很够意思”。此后几天,徐飞军两次打电话给严峰,说自己要谈生意,请他去帮忙,一是多个人好说话,二是想用他的车。几天的交往中,徐飞军说自己与弟弟的关系不太好,家庭也不怎么幸福,离过一次婚。
严峰说,6月1日凌晨的饭局,是因为严峰、李华一起去帮徐飞军谈生意,凌晨一点多饭局临近结束时,徐飞军就开始说刘备、关羽、张飞的话,而且越说越混乱。等到宾馆里的时候,他对严峰说“你是云长,他(李华)是翼德。”再后来,他就一直堵着六楼的电梯门不让严峰走。严峰离开后几分钟,徐飞军就从电梯井里掉了下去。
疑问5
死者真的是喝酒喝多了吗?
记者调查:他喝的是不是酒,是药!
严峰说现在很后悔。他说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也会陪徐飞军到天亮。不过自己对徐飞军当时的状态很怀疑,从来没有见过醉成那样的人,意识完全模糊以至于连人都不认识。和徐飞军“喝过七八次酒”的李华则表示,从来没有见徐飞军喝醉过。徐志飞也表示,哥哥喝一瓶多白酒是没问题的。
徐飞军当时喝的酒有没有什么问题呢?李华说,当天5个人吃饭,四个人喝酒,先在附近药店买了三瓶三鞭酒,后来觉得不够,又去买了第四瓶。喝完还觉得不过瘾,就又喝了几小瓶劲酒。
记者依据几个人提供的线索,在樟坑股份合作公司斜对面找到了当天他们买酒的药店,药店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本草连锁”。
进了药店,记者声称自己在附近吃饭,想买酒喝,老板给记者推荐了“至宝三鞭酒”,并表示,药店里只有这一种三鞭酒,这酒是“从药材公司进的,质量绝对过硬。”当记者交钱时,老板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这酒可不能喝太多啊。”记者问他为什么,他说前几天在隔壁的大排档,有三个人喝了四瓶酒,结果就开始打服务员。“这个酒就和洋酒一样,喝的时候很好喝,可是后劲很大。”记者问他:“喝半瓶怎么样?”他说:“喝半瓶没问题。”
记者买到的酒是500ML装的,上面标注的乙醇含量是“39%—42%”。经过仔细观察,包装上竟然有“国药准字Z37021527”的字样,盒子里还装有说明书,说明书上标注“请仔细阅读说明书并按说明使用或在药师指导下购买和使用”。用法与用量则为“口服。一次50—100毫升”。记者登录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网站,发现“国药准字Z37021527”所登记的,确实是这种“至宝三鞭酒”,从包装到生产厂家等都完全符合登记资料。
其配方为:鹿鞭、海狗鞭、狗鞭、蛤蚧、海马、鹿茸、人参、肉桂、沉香、龙骨、阳起石、覆盆子、补骨脂(炒)、桑螵蛸(炒)、菟丝子(蒸)、远志、炙淫羊藿、蛇床子、牛膝、花椒(炒)。功能与主治则为:补血生精,健脑补肾。用于体质虚弱,(阳痿遗精)未老先衰,腰背酸痛,用脑过度,贫血头晕,心脏衰弱,惊悸健忘,自汗虚汗,畏寒失眠,面色苍白,气虚食减等症。
那么,这到底是药还是酒呢?
记者联系了深圳市药品监督管理局副局长岳新,她表示,药酒、保健酒现在确实有很多模糊地带,不过,“国药准字”的产品,绝对属于药品,应该在药店销售。但因为这些药酒多属于非处方药,也很难对销售数量等做出限制。而消费者购买后应该“严格按照说明书或外包装上的规定剂量服用”。否则,出了事情,也很难说药店和消费者到底谁该负责。
记者倒吸一口凉气。药物“至宝三鞭酒”的服用剂量是50—100毫升,可徐飞军当时却喝了一瓶多,超过700毫升。
徐飞军喝了过量的药酒,来到陌生的宾馆,与保安和朋友发生抓扯,并最终摔死在电梯井里。在最后的几分钟,在徐飞军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坠入电梯井中,已成为一个永远的谜。